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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展身体不做反抗,淡然道,“不若你放我一马,我今夜也放了你。”
  “于我有什么好处吗?”
  “好处便是,我今夜不杀你了呀。”他声调温柔,方才的狂意狠戾全然不见。
  “家主?”门外家仆们迟迟未闻陆玉出声。
  “怎么回事?要不要闯进去看看。”家仆们低声,却又因着礼节身份,不敢冒然擅自闯入。
  “再叫一声看看?别出了事。”家仆再次敲门,“家主?你在里面吗?”
  陆玉终于出声,“没事,一只野狗闯进来弄翻了桌几。我已经将其驱走了。你们去歇着吧。”
  家仆听到陆玉声音,终于放下心来。
  “是,家主。”
  门外脚步声远去。
  “呵……野狗,”江展坦然认下这个称呼,“我确是野狗,野狗有什么不好,想吃便吃,想咬便咬,朝生暮死,何其快活。”
  陆玉松开对江展的压制,“那你不适合做王侯。辞官赋田吧。”她扯一角浴巾,擦拭匕首上的残血。
  江展起身,舒展臂膀,“凭什么不合适?高位有势的野狗有什么不行?”随手拿过屏风上搭着的擦手短巾,缠紧在手腕上。
  陆玉懒得和这人多言。
  “你快走吧,我要歇了。”
  江展恶狠狠瞪她一眼,“用不着你像赶狗一样赶我。”他拾起剑锋,闪身到窗户边,回首。
  暗夜里,他目光炯然如食肉恶犬。
  “别以为这样我就会放过你。”
  “陆时明,我会咬你咬到死。”
  世子府。
  江永自学宫回来草草用过饭,简单温习后便歇下。夜半起夜,揉着朦胧眼坐起身,茫茫然看见榻边坐着的人。
  “长兄?”
  江展拍拍他的头,“嘘,小声些,被祖母听到,得打死我。”
  江永很是高兴,压低声音,“长兄,你怎会在此,不是……不是不让你来长安吗?”
  “来办些事,顺便来看看你。”
  他手腕上月白短巾和玄色夜行服极为不协调,夜色中勉强看出上面沾了血渍。
  “长兄,你受伤了。”江永担忧,“上次祖母说你在官道受伤,怎么会这样呢,好胆大的贼人,可有抓获。”
  江展安抚弟弟,“抓了,已经杀了。”
  “那便好。长兄,我什么时候可以回淮安?”
  江展道,“至少要等你读完书。”
  江永虽年纪小,家中又经历风波,敏感度不弱。“我真的能回淮安吗?”
  江展默了默,“总会有机会的。”
  “等。”
  他拍拍江永的肩膀,“我看看,是长大些了。壮了不少。仲昀,我不能在此久留。淮安那边我需尽快赶回。”
  他嘱咐弟弟,“不用担心任何事,好好上学,好好吃饭。帮我孝顺祖母。”
  江永认真点点头。
  夜色仍昏朦,月已稀。
  江展骑骏马踩着欲曙的夜,快马星夜奔回。
  凉风拂面,手腕上终于隐痛起来。
  今夜获知意外信息,江展此刻反而清醒起来。
  陆玉应该没有骗他。
  造反是毫无转圜余地的族诛罪名,女帝雷声大雨点小,竟然没有动到淮安一脉的封地,仅仅因为江景的自杀就短暂落幕了这次突然的所谓造反事件。
  江展心有预感,这件事情没有结束。
  一路打马疾驰,回到王府时已是深夜。他出发前安排的替身此刻正在床上安寝。
  江展点燃灯盏,将被子掀开,“醒醒,帮我包扎下伤口。”
  江展安排的替身是与他身形相当,跟随他多年的贴身侍卫周苍。
  “谁——”周苍还未清醒,下意识自榻上一跃而起,一看熟悉背影,跳下榻来,“殿下,您回来了……您怎么受伤了……”他拿来药箱。
  “我不在的这几日,有没有人来找我?”
  “没有,我们一早就往外放出消息,殿下惊马需好生休养。这几日我也在房中不曾出门,吃食让他们送进来,我躲在罗帐里,没人来看是不是真殿下。”
  “嗯。”
  江展解下巾子,手腕上一个血洞,血肉模糊,周苍帮其清理创口,撒上伤药,小心包裹纱布。空余间,周苍抬眸,小心翼翼道,“殿下,您怎么还高兴上了?有什么好事吗?”
  他见江展浑然不觉疼痛,静思放空,隐有笑意。
  包扎完好,江展抬起手腕瞧了瞧,“有吗?”
  “您好像乐受这一刀。”
  江展怔了怔,“有吗?”
  周苍不敢多言,低头收拾药箱,擦掉案上血迹,将染血方巾也收起来准备扔掉。江展拦住他,“这个别扔。”
  他拿过展开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纹样的方巾,打量了下,问周苍,“你说,这个像不像女子用的巾帕?”
  周苍挪过灯烛仔仔细细的看,“嗯……像,又不像。”
  江展瞪他一眼。
  周苍道,“没什么特殊绣纹,颜色也很常见,应该并不局限于女子使用。”
  江展回忆,“那要是有香气呢?”
  “那更是常见了,您的衣服每日还有家仆洁净熏香呢。”
  江展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悻悻然。他摆摆手,“知道了,你回去歇着吧。”
  “喏,那我就先回去了。”
  ————
  燕礼需提前半月发出请帖,以便封地王侯出发入长安。太常卿列出的名单向下发布,底下人写请帖发简,快马加鞭送出。女帝也会列一份名单交于太常卿。陆玉和太常卿共事,分批下发名单列帖,却意外发现,女帝送来的名帖中,有江展的名字。
  陆玉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确实没有看错。
  淮安王江展。
  半年前女帝因江景之事波及江展,令其禁入长安。如今燕礼大宴却邀请了江展。
  这是一个信号。
  一个释放的信号。
  之前,两人龃龉,但一个在淮安,一个在长安,鞭长莫及,他想做什么也需隐在暗处小心周全。如今锁笼已开,陆玉要和他正式在朝堂面对面了。
  霜风渐至,冷烟笼林,丹水东去,飞入秋冥。
  蝉声已退,北方的夏结束,一场薄雨收去暑气,秋将至。
  长安的城门尉最近很是忙碌,打起十二分精神迎接查放各地入长安的诸侯。
  江展接到请帖时,并没有多意外。先是写了一封家书跟祖母报平安报喜,随即让随侍准备好行装启程。
  说起来,他对长安并没有多少深刻感情,只是家人在此。
  马车不紧不慢行进,江展在车中小憩。
  车厢晃了一晃,停下,他睁眼,外头有声音拦下,“劳驾,若是赴燕礼,请出示请帖符传。”
  原来已经到了长安了。
  江展出车,站在车架上遥望城头。
  一场秋雨一场梦。
  上次来长安与现在相隔并不久远,只是那时如做贼。现在是光明正大的站在长安城脚下。
  “安王殿下,请。”
  “有劳了。”
  城门尉放行,入城后,往世子府方向驶去。
  江展端坐在车中,从怀里掏出一方丝帕。
  那日从陆玉房中顺来的短巾。
  巾帕上已经没有原先的味道。
  真是天意。
  又要见到陆玉了。
  世子府前,史夫人和江永已经早早在门前等候。
  江展下车,伏身跪拜史夫人。“祖母。”
  史夫人扶起江展,欣慰不已。
  “好,回来好,快进来吧。门外不宜说话。”
  史夫人先是打发江永备下菜肴,拉着江展进了内堂。
  “陛下什么意思,我想你应该也明白。赴宴当天你切记谨言慎行。如今你爹已不在,你的一言一行就代表全府上下。陛下虽然允许你进出长安,但小心驶得万年船。礼宴结束后,你不可长久逗留长安,尽快回到封地。”
  史夫人抒一口气,“仲昀现在还小,你这里是松了口。仲昀将来能否安全回到封地,还需看你。”
  江展敛眉,“我明白。”
  史夫人又拉着江展说了许多话,江展认真听着,终究还是没把江景的事告诉她。史夫人年岁已高,儿子的事她无甚可怨,只求保住当下,知足常乐。江展不忍再将朝堂的事烦扰于她。
  临近燕礼,长安中心的达官显贵和各地入长安的王侯免不了互相拜谒,联络感情。江展因着刚刚被允入长安,不宜招摇大肆拜访各处,免得落一个心急拉拢的罪名。不过也因为他现在处境还是比较敏感,来拜访的人也不多,挂了个拜访史夫人的名头,和江展短暂问候,走个过场。
  学宫近日也不授课,江永闲在家,兄弟二人上街闲逛。江永一边带兄长逛市,一边低声跟兄长讲这半年来长安的官来官往。
  江展留心听着,一路坦步,远远的便望见前方府邸前门庭若市,华盖云集。
  此次筹备燕礼没有按常规仅交于太常院,可见女帝对陆玉的看重。四方达官前来拜谒再正常不过。
  江永拉下脸,“前面是陆王府。我们不过去了吧。”
  江展拍拍江永的头,“君子神色不显于形。”
  他负着手,继续往前走去,江永不情不愿跟着。
  陆王府前,来来往往的人不少很多人江展认不出是谁任什么职,他自边境回来一直待在淮安,长安权力中心已经很久没有参与过。
  “长兄,我们站在这里干什么,要进去吗?我不想进去。”
  江展眯眼瞧屋檐的那块金泥刻文牌匾。
  “不进去。”揽了江永的肩膀,两人离开陆王府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