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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含煜深吸一口气,似是鼓足了勇气,才缓声问:“您……想起什么来了吗?”
  这句话说完,两人便死死盯着温寒烟,一双眼睛更比一双瞪得大。
  三日前温寒烟莫名闯入司星宫禁地,一剑劈开封印,这动静实在太大,又完全没有来由。
  结合她先前问出口的那些问题,司予栀和叶含煜很难不多想。
  温寒烟知道他们心里已有猜测,却又不想他们太过担忧。
  她并未否认什么,只是停顿片刻,脸上流露出思索的神情。
  “那时,好像的确想起来了什么。”
  她皱皱眉头,佯装回想不起来,“但是眼下,又什么都不记得了。”
  司予栀紧绷的神色肉眼可见地放松了些许。
  既然并非飞升,那温寒烟定是参悟了天道,进入了三界之外的那一重天。
  想必是天道又将她那段记忆重新封存。
  司予栀脸色古怪,叶含煜虽然没有多少外露的表情,眼神却复杂。
  温寒烟看着他们欲言又止,脸上不显,心里却想笑。
  说起来,时间当真是有趣的东西。
  她曾经不会撒谎,但近墨者黑的确不假,她跟着一个人一点点地学坏,学会了说话一半真一半假。
  眼下她不仅能眼也不眨地吐露谎言,甚至就连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会怀疑。
  司予栀和叶含煜放下心来,又恢复成平日里的模样。
  “温寒烟,接下来你打算去哪?”司予栀伸手揽住她肩膀,极豪迈挑眉问,“要不要来东幽?本小姐亲自替你安排,保准顺你心意。”
  温寒烟并未防备,被她一把扯到身边,还未开口,另一边叶含煜皮笑肉不笑道:“司家主倒是与我心思不谋而合。”
  他看向温寒烟,语气正经了些,“前辈,来兆宜府吧。姐姐时常向我提及你,若是这一次再请不到你,回去恐怕她又要笑话我。”
  这两百年间,温寒烟并未在哪一处长期停留。
  她似乎不将任何地方看作自己归处,于九州各地山川游历,最长也只会待上月余,很快便会再次动身。
  像是一种持续了两百年的惯性。
  九州修士虽多,归仙境眼下却只有一位,以她的身份,即便名义上是个无门无派的散修,也大有仙门世家有心招揽。
  她却只是一一婉拒。
  那时有人问过温寒烟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原因,只是觉得她许久之前便是这样,此刻便还是这样。
  只是先前她清楚地明白自己的终点,明晰她所追寻的东西。
  那时候却一片茫然。
  但现在,她明白了。
  司予栀和叶含煜虽然开口,却也并没有当真期待温寒烟会答应。
  果然,她静默片刻,再次笑着婉拒。
  “我想一个人四处转一转。”
  这一次,她的目的地很明确。
  宁江州。
  此地幅员辽阔,但大半皆被灵力所封,禁制之内是九州不可提的隐晦,是乾元裴氏的残骸遗迹。
  街道上人潮汹涌,熙熙攘攘,来往络绎不绝。
  温寒烟头上戴了幕篱,又将修为境界压制至合道境,安静混入人群之中。
  途径乾元裴氏遗迹之时,她只是微微转眸看了看,便没什么情绪地转身往反方向走。
  她去了那片以灵力凝成了她虚影的高地。
  仁沧山绵延不断,在璀璨的日光下,呈现着一种深绿色,没入远方地平线,近处的九玄河面上波光闪跃,浮光跃金。
  此处是浮屠塔旧日所在之地,若是想要在离那个人最近的位置回忆一下过往,又不想太过醒目的话,这里最合适。
  温寒烟经过那耸入云霄的虚影之时,薄纱遮掩住了面容。
  这里来往的人甚至比城中央的集市还要多,行人摩肩接踵,侧身而过时掀起微弱的气流,浮动她的面纱。
  一名少年恰巧抬起头,视线不经意掠过温寒烟露出的一小片侧脸,没什么情绪地挪开。
  下一瞬,他身体猛然一僵,又转回头来。
  他反应太激烈,身边人也是一愣,扯了扯他衣摆:“怎么了?”
  “她……”少年平复了一下,磕磕巴巴道,“她和虚影上的样子,几乎一模一样。”
  “?!”
  “真的假的?”
  “在哪?!”
  他身边几人眼睛瞬间一亮,循着少年所指的方向转回身望过去。
  人流攘攘,一小片空地不规则地变幻着形状。
  原地早已没有人了。
  几名少年或怀疑,或兴奋的神情登时凝固。
  “难不成是真的……”
  “寒烟尊者?”
  温寒烟并未留意惊鸿一瞥之下,几名少年正于虚影便仔仔细细寻找她的身影。
  浮屠塔地陷了两百年,曾经望不见顶的高塔,眼下只剩下两三层楼那么高,歪歪斜斜地掩在密林深处。
  她坐在塔顶,像两百年前那样,目光遥遥望向远方。
  在这个位置,恰巧能够望见宁江州那间最大的酒肆。
  酒肆里热闹非凡,透过大开的窗柩,她看得见里面人影交错,嬉笑闲谈声顺着风飘散过来。
  说书人又在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讲新的故事。
  说来也巧,不知是不是修仙界太平了太久,故事的主人公来来回回就那么些。
  这一次的主角她也熟悉的很,其中一个是她自己,另一个是她遗忘了很久的人。
  “咱们接着上回说,上一次说到了即云寺最终那一战,寒烟尊者和那魔头破天荒握手言和,戮力合作。”
  “但这二人之间的关系,说起来还真是源远流长。七百年前寂烬渊之战中,寒烟尊者以身炼器险些丧命,为的便是封印那恶名昭彰的魔头裴烬。”
  “这样的生死仇敌,难道为了苍生大义,便能一夕之间放下前尘过往,自厮杀的死敌化干戈为玉帛,摇身一变成了能够寄托生死的战友?”
  说书人一拍醒木。
  “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他反手从醒木下面抽出来一张纸,语调神秘照着上面朗读起来。
  “说来,在下也是听知情人士透露。寒烟尊者同那魔头,实际上是一对相爱相杀的爱侣!他逃,她追,他插翅难飞……”
  有人一头雾水打断:“相爱相杀?”
  “什么乱七八糟的……”
  说书人微微一笑,“这意思嘛,大概就是说,他们早已互通心意,只是碍于身份和世俗,难以将那份爱意诉诸出口!但魔头口嫌体正直,在她被渣男哄骗之际,他冲冠一怒为红颜,手撕渣男,打脸绿茶,实乃护妻狂魔是也!”
  “你听懂了吗?”
  “每个字都听懂了,但是合起来……”
  “算了,不知所云,散了散了。”
  “啊?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呀……”
  人群一阵骚动,温寒烟远远听见,只是笑笑。
  这措辞虽然乍一听有些怪异,但她却倍感亲切。
  在有龙傲天系统陪伴她的那短暂的时间里,她时常听见它用这样的语气说话。
  一道脚步声在风中由远及近,温寒烟并未在意,片刻那脚步声竟然停在了她身侧。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可以坐在这里吗?”
  温寒烟有点意外地转过脸,透过幕篱朦胧的纱幕,竟然看见一张许久未见过的脸。
  这张脸即便是很多年没有见过,她也绝不会忘记。
  毕竟,这是一张与她有着八分相似的脸。
  “纪师妹?”
  话音微顿,温寒烟撩起面纱,勾唇一笑,“不过,现在应当唤你‘纪宗主’了。”
  来人一身纯白长裙,袖摆衣襟上以银线滚着流云纹路,外罩一层纱衣,眉目皎皎若月,正是纪宛晴。
  温寒烟眼底稍有讶然之色。
  不只是因为故人今日在此地重逢的原因,还有纪宛晴眼下修为竟分毫不逊色于司予栀和叶含煜,如今已是炼虚境巅峰,不日便要晋阶羽化境。
  大概一百年前,温寒烟听说对方做了潇湘剑宗的宗主。
  她在最初惊讶之余,并不觉得太过意外。
  “何必如此客气,若你喜欢,唤我‘宛晴’也好。”纪宛晴扶了一把腰间长剑,在温寒烟身侧坐下。
  顿了顿,她似是稍微有点不好意思,低声问,“可以像从前那样叫你‘温师姐’吗?”
  温寒烟感觉纪宛晴语气比从前沉静了许多,少了几分深掩于娇俏之下的谄媚,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场。
  “随意便好。”她应了一声。
  两人并肩坐于树荫下,一时无话,斑驳的光影透过细碎的叶片间隙,洒落在两人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