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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窗,若朕……」他声轻如噫语,「你该怎么办?」
  「你若怎样?」
  「若朕, 撑不过去……」
  我低下头, 哀然抽泣。
  渐渐地, 抽泣变成了痛哭,痛哭又变成了冷笑。
  「哈哈哈。」我越笑越大声,八颗门牙都露出来了。
  倪俊由痛惜变错愕。
  「小窗, 你没事吧, 莫不是旧病复发,又疯了?」
  「皇上,我这次没有疯。」我笑望着他, 「清醒得很, 这辈子从未有这样清醒过。」
  迎着他狐疑的目光,我万分笃定道:
  「若你撑不过去, 驾崩了, 我怎么办?很简单, 我会成为太后, 真正的太后。」
  「……是你给朕下毒?」
  我把手里的药碗晃了晃,「这是最后一碗, 送皇上上路。」
  「为什么?」
  「你真的以为,我什么都想不起来?我的爹娘早死了,我家十八口人全死了,被你枭首示众!你都忘了吗?」
  屋外大雪纷飞, 屋内烛火温馨。帝后相对而坐,窃窃私语,远远看去恩爱至极。
  倪俊猛咳起来,喷出一口鲜血, 溅在我的凤袍上。
  而我爹娘的鲜血, 也曾溅在他的龙袍上。
  什么我爹娘远行,净是他骗我的招数。他以为我不知道,我爹娘永远不会回来了, 我永远见不到他们了!
  我爹写给我的那些潦草家信, 一看就是临死之前,时间紧迫,匆匆给我留下的遗书!
  倪俊脸色灰白, 沉默不语。
  我倒希望他说些什么,留点遗言供我日后怀念。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他平淡地问我。
  「前不久才慢慢想起。」
  起初, 我确实是疯了, 记忆错乱了,任他随意摆布。在他告诉我「真相」后, 我也一时相信了他。
  但我总觉得哪里不对。为什么我心里, 一直对他有股莫名的恨意?我和他在一起时, 为什么不由自主地厌恶,惧怕,抗拒?
  如果我还像过去那样单纯地爱着倪俊,如果我只是被李子柔陷害摔坏了脑袋,那我这些情绪又是从何而来?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我开始强迫自己去回忆。每次回忆, 都伴随剧烈的头痛。
  慢慢地,我终于突破脑海中的重重迷雾,抓住
  了真相的暗影。
  而这真相, 过于残酷血腥,直令我肝胆寸裂,心碎肠断。
  第 5 节 狻猊篇 爱上狗皇帝
  十七、
  去年十二月,我,皇后夏小窗,彻底失宠,皇帝倪俊不再踏足我的元佳宫。
  十二月初八,我三叔以私藏兵甲的罪名,被押赴刑场。我跪在倪俊的书房外求见。雪下得很大,我跪成了雪人,他都不肯见我。
  十二月初九,我二伯被杀。
  十二月十一,我三个表兄弟同日被杀。
  十二月十五,柔贵妃向皇帝诬告:皇后勾结其父,意图谋反。
  倪俊当众扇了我一耳刮子,特别狠,打得我嘴角开裂。
  十二月十六,我被打入冷宫。
  内司监大主管王金山断了我的饮食。挨饿七天后,我腹中两个月的胎儿小产。
  十二月二十八,花不虚把我救出冷宫。
  我扮作小医倌,与花不虚策马狂奔。我满心想着尽快与爹娘团聚,然后全家逃离。
  出了大宫门,我勒住马。我看到宫门口立了好几根高高的竹竿。
  每一根竹竿上,挂了一颗人头。
  第一根竹竿,挂着我爹夏乘凉的人头。
  第二根竹竿,挂着我娘向风雨的人头。
  第三根竹竿,挂着我十四岁弟弟夏至的人头。
  ……
  我脑中似有雷声劈过,接着是一片死寂。我的灵魂被剥离出来,变成一朵雪花飘在半空。
  花不虚摇晃我,呼喊我,我却什么都听不到。我心里在想,如果我就此疯了,是不是再也不会痛苦?
  我小时候听奶娘讲故事,故事里的反派,首级被割下来,挂在闹市示众,这叫「枭首」。
  一直以为只是故事,如今这酷刑却让我全家人真实地承受了。
  而做这件事的人,正是我挚爱的夫君,帝王倪俊。
  「夏小窗!」
  我仿佛听见他在叫我。
  我回头,他真的追来了。
  两年前,我爹不让我嫁给他,说他城府太深。他穷追不舍,把我追到了手。
  两年后,他把我爹的脑袋挂在竹竿上。我爹双目圆睁,怔怔望着他这对女儿女婿。
  胯下的马儿突然受惊,扬起前蹄。我闭上眼,松开缰绳,从马背上摔下。
  落地时,倪俊把我接住了。
  我狠狠甩他一耳刮子。这是我第一次打他。
  他眼圈通红,抓住我的手,又往他自己脸上甩了三巴掌。
  「小窗,你用力打我,我给你打一辈子、骂一辈子,让你撒一辈子气,好不好?」
  「滚。」我低吼,眼泪滚出眼眶。
  我饿了好多天,又刚刚小产,加上这样惨绝人寰的刺激,只觉得一口气没提上来,眼前一黑。
  等我醒来,躺在元佳宫的床上,倪俊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
  我流泪,他也流泪。
  「小窗,朕真的没有办法了……」倪俊沙哑道,「夏乘凉准备谋反篡位了,他家里藏着五千套兵甲、两万只弓弩,朕若再不动手,怕是死无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