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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师街道上,出门的百姓都少了许多,沿街铺子的生意都不太景气。
  陈褚和萧望舒走在街上,沿路的酒楼饭馆都没几个客人。玉食斋的生意更是惨淡,京师权贵有多少敢在这个时候出门消遣?
  见萧望舒进门,田怀恩连忙上前见礼。
  “小姐。”
  “今日开挽风间吧,菜照着上回的来。”
  萧望舒以往和陈褚吃饭时都是在逐鹿包厢,今日突然开到挽风包厢去了,田怀恩惊讶过后立刻应下:“是。”
  小二上前为萧望舒和陈褚引路,将她们引到挽风壹号间。
  包厢内,萧望舒撑起窗户,坐在窗边向外看。
  “这时候马市生意少,也没几匹好马牵出来遛,逐鹿间坐着也无趣,不如看看这人间烟火。”
  萧望舒说这话的功夫里,陈褚也已经走到她身边坐下。
  远处的菜市米市这个时候还照旧开着,也有百姓挎着竹篓去买东西。
  “柴米油盐,生活缺不得。不管这天下是动荡还是宁和,归根结底,其实百姓不懂这局势,撑起他们的仍旧是一日两餐。”
  陈褚听着她讲,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萧望舒朝他笑了笑,又道:“大军此行是为守护魏国这片人间烟火不被鲜于寇军踏破,待到将军归来,便是受万众敬仰的英雄。”
  陈褚看向她,想了会儿,说:“末将并不想当什么受万众敬仰的英雄。”
  “哦?”萧望舒嫣然一笑,又问,“那将军如何参军了,也是被强征的吗?”
  陈褚摇摇头,将他那些陈年旧事讲给她听——
  “我是弃婴,被养父养母捡回去抚养的。
  “那时候养母多年未有所出,养父也没钱再娶,正好瞧见我被丢在田里,就把我捡回去,也算养了个儿子,图将来有人养老送终。
  “他们也没读过什么书,只听村里上私塾的孩子背了句冯陈褚卫,便给我取名陈褚。
  “后来,把我捡回去养了四五年之后,养母突然怀上了,给养父生了个儿子。
  “家中本就贫苦,我多吃他们一口饭,他们的亲儿子就少吃一口。再加上我也大了,四五岁能够干活了,所以养父养母就让我下地种田。
  “随后七八年,养母又陆陆续续生下两个女儿一个儿子。
  “家里实在穷得揭不开锅,那时又正好征兵,养父养母就把我送了进去。”
  说到这里,陈褚有些腼腆地挠挠后脑勺。
  “我从小饭量就大,吃得比同龄孩子多,哪怕吃谷糠野菜,长得也比同龄孩子要壮,十三四岁就和成年男子一般高。
  “虽然我年纪小了点,但村里人不说,征兵的人也不知道,还是把我收了。
  “我进了军营之后拿到的军饷都补贴了家里,还跟着当时带我的护军学着认了几个字,在军中不愁吃穿,过得也还算好。
  “之后,我在军营待了几年,在一次寇军袭击中救了陆序阳一命。
  “陆序阳当时已经是宰相身边的亲信,见我武力不错,背景也干净,就把我举荐给了宰相。
  “后面我立了点战功,跟着宰相一路升迁,就到了今天。
  “说起来,我最开始参军,只是为了有口饭吃。”
  陈褚将他在军中磨炼这些年所受的苦楚一笔带过,只和萧望舒大致讲了他的出身和这些年的经历。
  但萧望舒想也知道,一个比萧扶光还小的孩子被送进军营,跟着军队奔袭各处,在战乱中能保全己身、能活下来已经极为不易。
  更别说陈褚进去后还学了一身武术,认了那么多字。
  想也知道他这十几年过得辛苦。
  第149章 不冒犯(2)
  “那你的养父母和那些弟妹呢,就那样花着你的军饷,一分也没给你留吗?”萧望舒开口问他。
  陈褚答着:“其实起初我的军饷不多,刚进军营,每个月就那三百文钱,也只够他们几人把口糊住。
  “我当时想着,再怎样他们也养了我十几年,别的不说,好歹给了我个能遮雨的住处,我那点军饷给他们糊口也没事。
  “后面我立了战功,宰相给我的封赏多了,他们也开始不知足起来,又是想住将军府、又是想让我给弟弟安排官职,还想把女儿往高了嫁。
  “我驻守边关本就事多,也疲于应付他们,便一纸飞书让当地郡守县令替我把事处理了。
  “也不知他们如何镇压的,反正我那养父母再不敢找我无止境的索求。我也清静,每月派人给他们送去十两银子,保他们衣食无忧就够了。”
  战场厮杀多年,他看过太多人性。
  贪心不足的人对他们再好也无用,他们的贪婪是填不满的,得到这个就想要更多。
  甚至他们不记恩,只记仇。
  惯成了习惯,他们就当做理所当然,一点不依便成了仇人。
  升米恩,斗米仇。
  想完这些,陈褚回过神来,看向他身边的萧望舒,语气略带些紧张,开口问她:“小姐可会觉得我不念恩情?”
  他忘了,她对家中父母极为敬重。
  也不知她听完这些,会不会觉得他下手太狠。
  “恕我直言,将军,十两银子对普通百姓而言很多。
  “若是换成我,从他们不讲情面的索取开始,从他们在我身上吸血开始,他们不仅享受不到现在这每月十两银子的开销,还会把以前吞了我的都给我吐出来!”
  萧望舒现在看陈褚,就好像看到了一只无家可归的大狗,瑟缩在旁人屋檐下躲雨。
  仅借个屋檐躲雨,就替那家干了十年农活。
  那十年干的农活若是换成工钱,恐怕都不止他吃下去的那些糟糠野菜。
  这还不算,还要算上他从军之后寄回去的那些军饷、以及他升迁之后被索要去的东西。
  那十几年遮雨的茅草屋檐,真贵啊!
  若是那家不曾想在他身上索取太多,只求把他养大、让他给他们养老送终。那么,养育之恩大于天,陈褚将人接到京师将军府来住都是理所应当。
  可偏偏那家只想在他身上吸血,吸完他的血,然后去养后面生的两儿两女。
  如此利用,还谈何恩情?
  或许是看出萧望舒动了怒气,陈褚有些看愣住了。
  她……似乎、极少动怒。
  反正自他回京以来,从未见过她真正动怒。
  她步步都是精心将他人算计得明明白白,自然也步步都走得从容,不曾真动过肝火。
  “小姐息怒。”陈褚不知如何宽慰她,壮着胆子扯了扯她的袖口。
  萧望舒看向他,情绪也收敛许多,先提醒他——
  “丑话说在前头,将军,若是我进了将军府,他们在下面州郡有半点不老实的举动,碍了我的眼,还请将军站在自己夫人这边。”
  一句自己夫人,听得陈褚胸腔里那颗心脏狂跳。
  “这是自然。”
  她愿意住进将军府都是他几生修来的福气,他怎么还敢让人去惹她不开心、碍她的眼?
  若她做了将军府的夫人,他想,他往后应该都不会常宿军营了。
  哪怕连夜打马赶回去,他也要陪在她身边,不能叫她一个人在将军府里孤单难过。
  萧望舒还不知道陈褚已经想到了多么远,此刻得到陈褚肯定的答复,她心里稍微舒坦了些。
  这时候,几名小二也端菜上来。
  饭菜香气随着蒸腾的热气飘进鼻子里,勾人肠胃。
  “趁热吃吧,下次再吃就不知道是几月之后的事了。”萧望舒起身走到桌边。
  走时,她只感觉袖子有些重,瞟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直到她们两人在桌边坐下,要腾出手拿碗筷的时候,陈褚这才反应过来,他拉她的袖子拉了一路,拉着从窗边走到桌边。
  “末将冒犯!”陈褚脸上有些烫,匆忙松手。
  萧望舒拿起筷子,朱唇微微勾起,睨他一眼,给他夹了一筷子他爱吃的烩肉片,道——
  “将军言重了,不冒犯。”
  陈褚对她极为尊重,尊重到了有些憨傻的地步,确实可爱。
  听到萧望舒的话,陈褚端起碗扒了一大口饭,想了好久不知道要回她什么,最后咽下嘴里的饭,回她一句:“谢小姐。”
  萧望舒轻笑一声,把他爱吃的菜往他那边推了点,然后自己端起碗开始吃。
  她从未想过,男子青涩,竟能青涩至此。
  ……
  翌日清晨。
  祭天祭地祭祖,三祭之后,萧鸿上台接下皇帝亲笔书写的出师诏书。
  北伐将士随萧鸿满饮一碗出师酒,摔碗立誓,不击退鲜于寇军绝不返程。
  萧鸿翻身上马,主帅一声令下,大军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房沁儿带着萧望舒,母女二人随帝后一起登上城门相送,目送大军离开她们的视野。
  ——
  此刻,出城之后。
  萧鸿骑在马上,打开皇帝的出师诏书一看,嗤笑一声。
  “陈褚!”
  听到萧鸿喊他,陈褚双腿一夹马腹,身下战马加速几步,上前询问萧鸿:“相爷有何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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