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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问我的来历,也不问我的遭遇?”
  白鱼声音淡淡。
  “前尘旧事,尽在吾心。客人,领释签即可。”
  夏之卿刚要问释签何在,他面前那只瓷瓶中的三支玉签忽而碎裂,里面藏有三个指甲大小的金箔,上面刻了字。
  珠玉碎。
  君恩开。
  远客来。
  这是三支玉签内藏着的字签。
  “这三件……何为好事、何为坏事,又何为难事?”
  夏之卿机敏问道。
  白鱼似是很轻地笑了一声。
  “孰好孰坏孰难,由客人日后慢慢细品。”
  夏之卿最后拿走了三支释签,离开墨钓轩。
  离去之时,他在心中仍然对白鱼嗤之以鼻,以为他不过是个故弄玄虚的江湖骗子,只是骗术要比其他同行更高明些,才唬得住那些达官贵人。
  然而一个月之后,夏之卿带了厚礼登门,来到墨钓轩,一脸掩饰不住的喜色。
  他虽然没有拿到今日的鱼尾签,但白鱼仍叫白术引他入轩,来到自己面前。
  “先生,”夏之卿再次跪坐在老地方时,心境已截然不同,“您为我卜的三卦,全部应验了!”
  第375章 局外人,局中事
  白鱼静默不语,只等着夏之卿将这一月发生之事娓娓道来。
  “先生为我算的三支签,珠玉碎、君恩开、远客来,在这短短一个月内,全部发生了。
  我家府邸内有一支金镶玉蝴蝶簪,是公主生前喜爱之物。但这簪子被丫鬟拾掇时不小心打碎,应和了签中提到的‘珠玉碎’。
  我被闲置许久,终于再次受到重用,率兵出征,这算是‘君恩开’。
  至于‘远客来’……这些日子家中的确来了一家远亲,家父有意撮合我和那家的女儿……只是我服丧期未满,根本无暇思量此事。但那姑娘对我有意,两家关系又近,我着实不好表现得过于冷淡……”
  夏之卿把这个月发生的三件要事尽数讲给白鱼听。白鱼听后,只问了一句话。
  “客人,这三件……你觉得何为好事,何为坏事,又何为难事?”
  他把当初夏之卿问他的问题,重新抛给了他。
  “这……”夏之卿没想到这种明摆着的事,白鱼还要多问他一嘴,“这不是显而易见么?珠玉碎是坏事,君恩开是好事,远客来是难事。”
  白鱼淡淡地“嗯”一声,算作回应。他这淡漠的应答反而勾起了夏之卿的疑心。
  “难道先生另有所解?”
  白鱼为自己斟了一杯茶,茶水哗哗的流动声吸引了夏之卿的注意力。
  当。
  他把茶壶放回原地,一手握着玉杯,却并不喝下那杯中茶。
  “客人心中如何认为,那么事情便会如何发展。我只是个局外之人,左右不了局中事。”
  白鱼没有收夏之卿的贵重礼物,他说,他只有为人解梦时才会索要报酬。若是夏之卿今后仍需找他解梦,再来也不迟。
  第一次夏之卿迈出墨钓轩的大门时,心中尽是迷茫。
  第二次他离开这里,仍然对白鱼的话一知半解。
  不过他从同僚那里听说,白鱼先生的脾性一向古怪,倒也不用细究他的每句话都有什么深意,他或许只是随口一说。
  如今他一扫之前的晦气和压抑,喜事接二连三地登门,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连一贯疑心的毛病都有短暂缓解。
  待到夏之卿离去,陶眠出现在竹帘后面,手里一捧瓜子,咔哒咔哒嗑起来。
  “这夏之卿……咔……也没有多厉害么……咔咔……我以为他多少会想想这里面的猫腻……咔……没想到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把这一页掀过去了。”
  陶眠把瓜子皮拢成一小堆,又接着嗑,还分给徒弟一半。
  元鹤拈起一颗,圆钝的指甲一压,瓜子皮顿时裂开一道缝隙。
  他把瓜子剥出来,却迟迟没有放入口中,大抵只是为了给陶眠个面子,免得他自己嗑得无聊。
  他这回把问题给师父。
  “那陶眠师父心下觉得……这三支签是怎么个次序呢?”
  “嗯?问我啊……”
  陶眠认真地琢磨,片刻放弃。
  “我随便猜吧,珠玉碎是好事,君恩开是难事,远客来是坏事。”
  元鹤没言语,陶眠抬头,发现对方眼中带笑。
  “我天,不会真的让我蒙对了吧?我都是瞎猜的……”
  元鹤一件件为陶眠解释。
  “那支蝴蝶簪是皇帝赐给连襄的生辰礼物,夏之卿把连襄的遗物大多打包送走,唯独这金簪动不得。他一想起这金簪,就难免记起连襄。连襄是他噩梦的源头之一,他当然觉得心烦。恰好,收拾房间的丫鬟不小心弄坏了这支金簪,夏之卿把丫鬟杖毙,有理由将金簪处理掉,解决了他心头一患,这算好事。
  来投奔夏家的那位姑娘,的确对夏之卿有意。夏之卿也是贪恋对方的温柔和美貌,才迟迟未给姑娘安排住处。有传言还说这女子未来是要接夏府正妻之位的,我猜,这传言就是这位姑娘和她的父亲亲手放出来的。如今传言已被皇帝知晓,连襄曾经是最受宠的公主,皇帝听闻此事作何感想,可想而知。这便是坏事一桩。
  至于君恩开……此番派夏之卿出征,本就是皇帝试探他忠诚与否的一场戏。这夏之卿被皇帝晾了许多日,心中怨气增多,难免会有失言失态之时。到时候潜藏在他周围的探子就会向皇帝报告。说白了,这是一场考验,若是他展示绝对的忠诚,那自然顺利过关。若是他表现出一丝不满或怨愤,恐怕今后的路就难走了。”
  夏家功高震主,皇帝早就有削一削他们家气焰的打算,只是苦于找不到理由。
  先是连襄,之后是陈如故,两条人命都和夏之卿脱不了瓜葛,这正好给了皇帝打压夏家,让胡将军对其制衡的机会。
  “我要是夏之卿,”陶眠把最后两粒瓜子嗑掉,“我就不去领兵打仗了。我整天泡在酒池肉林里面,混吃等死,免得碍皇帝的眼。”
  “那是聪明人的做法,”元鹤淡笑着回,“可惜那不是夏之卿想要的。他明知道多走一步就是刀锋,利益的枷锁会将他扼住,他仍然要迈出那一步。”
  回不了头了。
  夏之卿带着兵马,浩浩荡荡,从京城离开,前往边关。
  如今三界分得明白,仙有仙的住处,魔有魔的地盘,修真的修士们大多不惹尘世,所以人间的事还由人间去管,由帝王去管。凡人之间的争斗,修真门派极少参与其中。
  人的战争是无穷尽的,边关烽火不熄。夏之卿回到熟悉的战场,呼吸间嗅到黄沙,他就要在此建功立业。
  他和元鹤的想法不同。元鹤一心只愿战争早日平息,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不受侵扰,是圣人之心。
  但夏之卿从不觉得硝烟有停息的一刻,与其抱着虚幻的妄想,不如为自己谋求切实的利益。
  起初他来到这里,周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不陌生,他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但渐渐地,死亡和危机的阴影笼罩在他的身上。那些扰乱他的噩梦,再度席卷而来,他又梦到了表兄元鹤。
  这次在梦中的元鹤,面容是平静的,身上也不沾一滴血迹。他站在黄沙之中,风把他的声音吹得涣散。
  他用最温和的声音对夏之卿说,之卿,迟早有一日,你会沦落到比我更悲惨的下场,你会被你的执念杀死。
  第376章 除晦
  夏之卿走上了连襄的覆辙,噩梦折磨得他整夜无法入睡,一旦闭上眼睛,就是血淋淋的景象。
  和连襄不同,夏之卿是从战场拼杀过来的,他本不畏惧鲜血和尸体,哪怕是亡妻和旧友的,也不会叫他动摇分毫。
  可他看见的流血的人,是他自己。
  梦中的夏之卿在经历元鹤曾经遭遇的事。
  他和元鹤一起长大,两人曾是形影不离的挚友。他们一起奔赴沙场,并肩作战,又一并接受皇帝的赏赐。
  他待元鹤极好,但元鹤对他总是有着淡淡的疏离感。
  元鹤甚至对他说,之卿,要是这世间没有你的存在就好了。
  梦中的夏之卿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他对待元鹤实心实意,对方却如此辜负他的好心,甚至想要让他消失在这人世间。
  但当夏之卿惊醒,才发现,原来这是一场梦。
  也对,元鹤早就死了,最早背叛的人也并不是他。
  然而这种噩梦反反复复,从不休止。梦中的一切真实得可怕,让夏之卿身临其境,仿佛过了另外一种截然不同的人生。
  他被代入到元鹤曾经的视角,明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却根本无法阻拦。
  明明梦里的恶人顶着元鹤的皮囊,他却恨上了他自己。
  这种被迫忏悔的感觉非常糟糕。
  夏之卿不愿再被噩梦折磨,他想到了白鱼。
  白鱼先生擅长解梦,但他远在京城,夏之卿不敢担保能把他请来。
  他派出身边最信任的随从回京,去请白鱼先生。
  夏之卿以为希望渺茫,但在一个新月之夜,白鱼乘着夜色来到军帐外。
  他一身素雅的衣衫,面上戴着双鱼形的面具,负手立于营帐之外,身后是浅淡月色。
  那时夏之卿心中大喜,丝毫不知,送上门的是希望,还是死亡。
  白鱼摆开阵仗,预备为夏之卿解梦。
  营地条件受限,白鱼没有故弄玄虚地挂个竹帘,有什么用什么。
  倒满茶的白玉杯就在夏之卿的桌案之上,旁边还堆着地图和军情急报。夏之卿端坐于案后,白鱼就坐在他对面,面前也有一只玉杯。
  只是他的杯中是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遗尘解梦,算前尘,忘前尘。
  客人,噩梦缠身必是有所亏欠。你亏欠某人,那人就要缠上你身,直到他觉得满足,方能释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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