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七岁的时候,简北嘉就知道简家的家产跟他关系不大。
简家是宜淮的老牌世家,他大哥从小就跟在父母身边被安排着学这学那,而他却是被放在老爷子那儿养着。
老爷子已经很久不管家里的事了,一个人住在郊区养养花钓钓鱼。简北嘉他爸将自己的次子送过去,美其名曰为了陪老爷子,实际上是盯上了老爷子手中的股份。
简北嘉小时候生的很漂亮可爱,跟个瓷娃娃似的。他嘴甜,很讨老爷子的欢心。哪怕再调皮捣蛋,红着眼落两滴泪,老爷子高高抬起的棍子也只能轻轻放下。
只会吃喝玩乐的世家少爷不可能继承家业,所以几乎所有简家人都喜欢简北嘉,起码明面上是如此。
他的母亲苏怀玉女士嘴上恨铁不成钢,心里却觉得这样也挺好。兄弟阋墙是大忌,掌管简家的钥匙就那么一柄,长子拿着就足够了。
简北嘉在明白这点后刻意掩盖了自己的锋芒,他很爱自己的家人,不想让父母和大哥为难,便顺着家人的心意让自己成一个不务正业耽于玩乐的公子哥。
在别的同龄人卷奥数卷音乐的时候,他跟艾贺在研究着怎么改装机车,讨论着今年假期要去哪里旅游。
或许是从小拥有的东西太多,简北嘉身为次子又不需要去承担太大的责任,以至于养成了得过且过的懒散性子。
除了懒散外,简北嘉这人还有点装。
就拿他的昵称来说。他的微信名是一串字符,别人看到后随口问了句有什么含义。简北嘉说没什么含义,现在连取个昵称都得有意义,挺没劲的。
后半句乍一听还挺有哲理,但其实是因为简北嘉懒得取名,注册的时候随手打了几个字符罢了。
这件事说出来有点毁形象,所以他老是用那句话来故弄玄虚。
简北嘉身边的狐朋狗友很多,艾贺是玩得最久的一个,他去北安念高中的时候简北嘉还送了一套模型以表达自己的不舍之情。
某天他跟艾贺打游戏,听到他在跟人说话,语气甜腻的令人恶寒。一番询问过后才得知,那是他前两天谈的女朋友。
简北嘉会玩,但他没谈过恋爱。
很多人只见了他一面就向他表白,他觉得那些人既庸俗又肤浅。
他问艾贺谈恋爱有趣吗,艾贺忙着回女朋友消息,随口回了句:“你试试就知道了。”
于是,当隔壁班的校花红着脸向他表白,说自己暗恋他一年的时候,简北嘉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校花很漂亮,成绩也好,就是太爱管人了。
简北嘉打游戏她要说,上课睡觉她要说,没及时回消息她也要说。
还没到一个月,他就不耐烦地跟人分手了。他觉得每天发早安晚安,周末陪着出去吃饭看电影这些事情麻烦的要死,一点都不有趣。
艾贺说:“那是因为你不喜欢她,等你遇到喜欢的了就知道谈恋爱是多有趣的一件事了。”
简北嘉半信半疑,他认为自己是喜欢校花的,因为校花长的很漂亮。
艾贺嗤笑了一声,问他:“除了脸呢?你还喜欢她哪里?”
简北嘉说不出话了。
没过多久,班里有个短头发的姑娘拦住刚打完球的简北嘉,当众跟他告白。
她长得很可爱,比不上校花却也称得上班花。简北嘉觉得她还挺勇敢,在女生问他愿不愿意当她男朋友的时候,他笑了笑说好啊。
班花不管他打游戏甚至还愿意陪着他打,就是技术太菜了,简北嘉不爱带她玩。她不会跟校花一样对他的生活指指点点,但很喜欢跟简北嘉分享自己的生活。手机消息震动不停,简北嘉觉得她有些聒噪。
这段恋爱谈了两个月就结束了,简北嘉说艾贺在骗他,谈恋爱根本一点都不有趣。
艾贺骂他是渣男,明明觉得恋爱无聊却还一直谈个不停。
简北嘉叹了口气,说生活太无聊了总得做点什么来调剂调剂。
艾贺又骂他变态,劝他去看看医生治治脑子,被简北嘉踹了一脚。
游洇是在高二那年暑假去的宜淮,见到了艾贺的朋友们。她知道自己男朋友的家境不一般,也深知艾贺的朋友不会变成自己的朋友,所以整顿饭下来都没说过几句话。
饭局上人很多,艾贺没介绍其他人,只把她带到简北嘉面前。
少年戴着黑色鸭舌帽,那双如芳菲点枝般的轻佻眸子藏在帽檐下。他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只淡淡的扫过一眼,算作认人。
“今晚北山,你来吗?”
简北嘉直接忽略了游洇的存在,连声招呼都不打,招来艾贺一记狠拳。
“来个屁,给我好好打招呼。”
简北嘉这才与游洇视线对上眼,面无表情道:“初次见面,简北嘉。”
游洇不自在地垂下眼,“你好,游洇。”
她话音还未落,简北嘉就直起身,看向艾贺,“这样总行了吧?要不要我跟她加个微信?”
艾贺踹了他一脚,“滚,我女朋友加你微信干嘛?”
“谁知道呢。”
他就差没把不安好心这几个字给直接说出来了。从一开始见面到现在,简北嘉对游洇一直都不友好。
游洇到底是真的喜欢艾贺,还是想借艾贺的身家背景得到些什么,跟艾贺谈恋爱的目的只有她自己知道。
除开这个原因,简北嘉反感游洇还因为艾贺自从跟她在一起后,就很少出现跟他们联系了,成了生活中只有女朋友的人。明明人在宜淮,却每天捧着手机,怎么约都约不出。
那回他们组局庆祝张砚追到女神,不报期望地打了个电话给艾贺,对方出乎意料的来了。只是脸色黑的要死,像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似的。
张砚偷偷跟简北嘉八卦他心情不好的原因,“肯定是跟小女朋友吵架了。”
简北嘉不太关注艾贺的感情状况,问了句:“还没分啊?”
“分?”张砚嗤笑了声:“他们家不是要移民去国外吗,这位爷为了小女朋友死活不去,差点没被他爸给打死。”
简北嘉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件事。刚想秉着关心好友的想法过去问两句,就接到了另一个故事主人公的来电:
“你好,是简北嘉吗?”
“你是?”
“我是游洇。”
简北嘉走到阳台上,拉上玻璃门隔绝里头喧嚣的声音。
他想到张砚刚刚说的话,下意识觉得她是来找下家的,态度不免有些冷淡。
“有事?”
“你知道艾贺现在哪吗?”
简北嘉没否认自己知道艾贺的位置,“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对方没有回答他,“你不告诉我,我就一个个打电话给他身边的朋友一个个去问。我能弄到你的电话,也就能弄到别人的。”
“你们是在唱歌吧?如果我真的问不到,我就一家家去找,你们能去的地方就那几个,我总能找到。但是你是了解他的,他要是知道你明明能告诉我,却还是让我大晚上一个个打电话问,一家家酒吧去找,他会怎样做?”
这一刻,简北嘉开始正视起游洇,本来以为是只心术不正的白兔,结果是只狐假虎威的狐狸。
“你是在威胁我吗?”他冷声问道。
“不,我是在替你分析。”
那边车流涌动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简北嘉站在阳台上,被冷风吹的打了一寒颤。
“地址我一会发给你,但别说是我给的。”
游洇松了一口气,真挚道:“谢谢你。”
他挂掉电话编辑完短信发送过去,推开门回到室内,被张砚一把拉过。
“你错过了好戏。”
张砚偷偷看了眼坐在中央不喝酒不玩游戏只一个劲盯着手机的艾贺,小声说道:“老艾刚刚说,自己跟女朋友分手了。”
“打个赌。”简北嘉想到刚刚那个电话,剑眉一挑,道:“他俩要是没分,你那辆机车就送我。”
他看上张砚的新机车很久了,想借来试试一直借不到,但一时半会又买不着。
张砚不知道刚刚那通电话的存在,信心满满道:“行,要是分了的话,你就把你的宝贝机车送我。我丑话说在前头啊,刚刚老艾可说了,游洇就是现在出现在他面前跪下求复合他都不会看她一眼。”
当游洇穿着校服出现在包厢门口被艾贺拉走的时候,张砚脸色青一块白一块,默默蹲在角落数着自己亏了多少零花钱。
简北嘉没想到游洇的速度这么快,也没想到艾贺只是见了一面,看到她被烟呛了一下后就把人给带走了,像是不想让她被包厢里的烟气熏着似的。
彼时简北嘉还跟着其他人嘲笑着打脸的艾贺时,压根想不到自己以后也会有这么一天。
游洇被艾贺拉出大门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冷风吹的打了个喷嚏。
棒球服被艾贺扔过来,游洇一手接住抱在怀里,另一只手抓着他的手不放。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艾贺没有甩开,也没有回握,冷眼看着她。
游洇毫不犹豫地把人给卖了,“简北嘉告诉我的。”
“怎么进来的?”
“我说自己是隔壁药店上来送胃药的。”
游洇胃不好,书包里有备着的胃药,拿给前台看了后就放她上去了。
她往前走了几步,抱住艾贺,“对不起,我不该提分手。看在我大老远从北安跑过来的份上,原谅我吧。”
游洇小学是在南方读的,讲话时尾音略偏上扬,像是撒娇似的。此刻故意软了声音认错,娇气得让人心尖打颤。
她是故意的,她知道艾贺吃这一套。
两人之间的关系看似是艾贺占主导地位,其实真正主宰这段关系的,是游洇。
艾贺叹了口气,将人往怀里紧了紧。
“是我的错,不要再提分手了。”他将头埋在游洇的脖颈处,轻声道:“你不要再说分手了。”
站在不远处的简北嘉和张砚听不到两人的对话,只看到游洇主动抱住了艾贺,两人就和好了。
“啧啧啧,老艾什么时候能硬气点。”张砚恨铁不成钢道。
简北嘉拍了拍他的肩,朝他伸出手,“钥匙给我。”
张砚把钥匙给他,有气无力道:“你以后可千万别像他那样,被人一抱就哄好了。”
“当然不会。”简北嘉又看了眼那边相拥的两人,嘀咕了句:“也不知道他看上游洇什么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他们。明明游洇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扔人堆里立马就会消失不见的那种类型,艾贺到底喜欢她哪点?
直到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简北嘉在酒吧门口被游洇喊住时,艾贺为什么会喜欢游洇——这个困扰了简北嘉一段时间的问题有了答案。
简北嘉被她喊住后愣了几秒才认出她是艾贺的女朋友,想起来艾贺出国之前托他给自己女朋友传个消息,但当时他在喝酒,酒醒后就忘了这茬。
想起来后也没觉着愧疚,只觉得游洇眼睛很漂亮,在霓虹灯的映照下闪闪发光。
普通的T恤短裤,及肩长发乱糟糟绑在脑后,眼下的黑眼圈很明显,说实话真称不上漂亮,反而有几分狼狈。
她是从北安坐高铁来的宜淮,简北嘉换电话了她打不通,只能在酒吧门口蹲他。
游洇甚至不确定能不能蹲到简北嘉,但不做点什么她会后悔。她的人生座右铭就是不要让自己后悔,所以早上出门前跟父母说去朋友家主,下午就来了宜淮。手机不敢玩怕没电,就这样一直坐着等到天黑才看见简北嘉那辆显眼的跑车。
不知道是出于心虚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简北嘉推掉了今晚的聚会。晚上风很大,她穿得薄,简北嘉让她上车聊。
车里比外边暖和,游洇吸了吸鼻子,问:“你现在能联系到他吗?”
“这个点他应该在飞机上。”简北嘉看了下表。
“那我明天可以过来找你跟他打个电话吗,他把我拉进黑名单了。”
简北嘉的手在方向盘上随意敲着,他紧张的时候手部动作会变得多起来,“你们分手了?”
游洇摇摇头,“我不知道,所以才要打电话问清楚。”
“可以是可以,你今晚住哪?”简北嘉瞥见她腿上被蚊子叮出来的包,声音莫名有些哑。
游洇身上没多少钱了,瞒着家里人跑到宜淮也没法跟家里要钱,今晚估计只能去找个网吧包夜住一宿。这事她不打算跟简北嘉说,没必要。
她不说话,简北嘉也不说,两个人就这样在车里坐着,直到外头突然狂风大作,雷声轰鸣。
简北嘉觉得自己这些年做的好人好事终于有了回报,老天都在帮他追人,给他送了一场及时雨。
“住我家吧,你一个女孩子住外边太危险了。”简北嘉像是完全没意识到游洇跟他孤男寡女住一起更危险似的,还搬出艾贺劝她:“艾贺出国前还说了让我帮忙照顾你,宜淮前两天发了台风预警,你明天再来找我也不安全。”
游洇衡量了一下,拒绝的话语被一道雷鸣给堵了回去。
“放心,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简北嘉见她有些踌躇不安,安慰似的说了一句。
——
呵呵,简北嘉你最好是不会做什么。